十二、怎奈何,天下之紛紛擾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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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樓西風
張揚著主人已然回轉,燈火通明的整個山頭像是要掩過眾星光輝一般。
穆仙鳳立於亭外,隨時等候差遣。
只見疏樓龍宿瞬也不瞬的望著案上看似低調,但作工相當奢華的奇劍。
湛藍的劍柄、奇特鋒利的劍刃……雖然花了點時間跟心力,但能承受自身變化極大內力的寶劍終於到手。
想要一柄不輸古塵可以一較長短的劍。
──這個念頭自看見劍子仙跡舞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沒停過。
「哼哼。」哼笑著,只是沒想到……這劍還有這種秘密。「無妨,吾要之物絕不假他人之手。北辰胤,汝仍是錯算了龍宿之能耐。」
「主人……那樣真的好嗎?」穆仙鳳略微不安的望向桌上的另一樣物品。
──紅塵輪迴的半本劍譜被棄在桌邊一隅。
“…龍宿,原來汝的目標……”
“沒錯。所以汝可以去死了!”
毫不留情的一掌直擊胸口!猶記得當時那人瞪大雙眼,在中招後那忿忿不甘的神情。
「吾從來沒答應過會與他合作。再者…」疏樓龍宿執起那半本書冊,自奪回後對裡頭的內容跟本不屑一顧,連翻都懶的翻。「若他敢亂來,吾自是有法讓他北辰皇朝攪得是天翻地覆。」
「是。」穆仙鳳微欠身。
「鳳兒……汝找工匠參照白玉琴製新琴,底加暗層。」
「是,仙鳳即刻辦。」
旋過身,寂靜疏樓再華美也顯得空虛。閉上眼,兜了個圈最後仍是回到原點……向後憑欄躺著,望著漆黑夜中的明星,腦中浮現的是那雪色道者在晨曦下爽朗一笑的身影。
「…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餘音順著旋身而下的白色身影輕輕飄揚天際。
「…龍鱗不減風彩,紫金簫、白玉琴……共飲一世悠然。」以適中音調緩緩道出,讓那忽地闖進之人也能聽的一清二楚。「老無視吾家華麗的大門,偏用飛的。」
「好友,劍子對於你儒教那套禮節望而卻步啊。再者,道者本就是出世人,世俗常規還是不適用的。」劍子仙跡舉步踏入亭中,走至那閉目之人身旁。
「強詞奪理。」睜眼,只見劍子仙跡面容漸漸放大。
「龍宿,我很想你。」
──就像是平常一般的口吻。
說完後,就著緩蹲的姿勢轉過身,坐在地上背靠著因他的話而整個人愣住的疏樓龍宿。
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卻從心頭流向四肢百骸,凝聚著溫暖又危險的訊息。
「吹簫吧。」
明明有更好的話可以出口……但他一句也想不起。
聽著悠遠的簫聲響起時,他輕笑著。原來,一向能辯善言的疏樓龍宿也會有如此無措的時候。
如果說,情愛是一灘死水。
那麼,他願意跟對方永遠的,溺死其中。
永不清醒。
──這是誰的想法?
是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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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絕非佛或是魔……但總有一天,你將會涉入其間之事並為此做出抉擇。你這一生,將會周旋在許許多多的抉擇之中……”
難得溫柔的微笑,讓人想起那和煦的陽光。“我不知你的決定會是如何,我也不會強迫你現在就給我回應……許久之後,你的抉擇也不會是我能干預的。若你能想起,記得為師的這句話……務必原諒自己。”
“師父……?”黑眸閃著不解的光芒。“弟子不懂…”
“我也不甚明白,這些都是你的天數……”
──選擇嗎?
驚醒的劍子仙跡在望著那人絕豔的面容,心臟在膛裡劇烈跳動。
「怎?」疏樓龍宿纖指滑上劍子仙跡驀然肅冷的臉龐。
「沒事。」望著那張被自己吵醒的溫潤臉龐,禁不住伸手輕撫。「只是,夢見了先師。」
「嗯。」手掌覆住劍子仙跡在面上輕撫的手,疏樓龍宿雖不相信卻不追問。
「龍宿,你相信輪迴嗎?」一個滄桑的身影從腦中浮出。
「不信。但不排斥……怎了?」
「假使疏樓藍凰轉生在你面前,你能確定是他?」
黑眸底映出另一身影,而這陌生的影子讓疏樓龍宿感覺到厭惡──金眸微闇,他拉下劍子仙跡的手在唇邊輕吻。
「或許能。」
「即使相貌不同、氣質不同、個性不同?」
「所以吾才說……或許。」
輕扯缚緊的雪白褻衣,其中意圖──不言而喻。劍子仙跡並不拍開準備作亂的手,反而在疏樓龍宿的唇上輕印,並且將人按壓住俯在他身上,笑著──拉住他的手交握。
甜蜜的感受壓過情欲,填滿四肢百骸再也沒有空虛之處……
「汝啊……真是心機。」
「抱歉將你吵醒了……睡吧。」
相信當命運來時,我們都會做出最好的抉擇……是吧,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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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門天下
雖已是世外之身,但居首座之位的疏樓龍宿還是有必須回返露面主持些事物。
搖著紫扇,表面似是精明幹練、深不可測讓一旁隨侍之人亦步亦趨的小心伺候著,身怕一個錯亂將事情搞砸,絲毫不知那人神思已不知遊到何處……此時,一群年輕儒生有說有笑的經過,見到龍首一群人恭敬行禮後,繼續向前行走。
在兩群人擦身而過的瞬間,一股熟悉的感覺驀然襲上……!
“假使疏樓藍凰轉生在你面前,你能確定是他……即使相貌不同、氣質不同、個性不同?”
──宿命?
──無不是一場孽緣罷了。
側身望向離去的一行人,金眸瞇起……此時,一張俊秀的臉蛋正巧回頭,兩道視線短促的相對下,身為後輩的那名少年眼睫微歛、轉開。
「大人?」
「那個著青衣少年是誰。」
「汝是問……啊、是桐文嗎?」順著視線看去。
「桐文,還未有稱號嗎?」沉問。
「是……」
「那麼,他的稱號由吾來取,可否?」
「這,自是沒有問題。那汝是準備下月大典也會到場……嗎?」
「會吧。」頓,迴身,繼續在眾人擁護下往目的地前行。
新的輪迴開始每一個屬於〝江湖〞的日子裡,故人已變──那、自身呢?
是否也像那雙黑瞳深處般,遺留那已然消逝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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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子呢?」
回轉之時,卻看不到該在此地等候之人。疏樓龍宿輕皺紫眉,問問一旁剛捧著清洗過的新茶具走近的穆仙鳳。
「咦,不在宮燈幃嗎?劍子先生一天前說要回轉豁然之境看看。說不刻便回……」
「這劍子,又是姍姍來遲。」紫扇一掩下,秀顏無奈輕搖。
「不如主人親自到豁然之境尋他一尋?」
「嗯,可是少了鳳兒可有難了。一想到又得吃上幾餐難以下嚥的劍子手藝,真使吾心驚啊!」像是真有其事般撫著胃部,誇張的動作使穆仙鳳掩唇發笑。
在悠閒春光下穆仙鳳的恭送,疏樓龍宿運起輕功行雲流水間,有著好不迷人的翩然風采。只見沒會兒的功夫已到豁然之境境外,裡頭無聲無息的使人疑惑……走進一覷,只見劍子仙跡與一名持刀的苦修者正閉目、身不動心神遊走對方招式之間,手一抬、身輕移已是來回數十多招!
絲毫未覺有人來到。
「……」紫眉輕挑,手握之扇柄忽然發出細微聲響。
「…唔!」
一聲低喃。
只見正心遊對戰的兩人同時睜眼,那名修道者率先抬眼看向〝干擾來源〞,看出來人為前輩微微傾身行禮。
「劍子,蜀道行擇日再訪。請…」簡短的辭行。
「豁然之境歡迎你再臨,請。」爽朗笑語。看得一旁華麗無雙的那人秀眉再挑……
「嗯…」
目送著蜀道行離去後,雪色身影回過頭看著那今日特別刺眼的華影,雖是風姿卓卓但顯得有些不悅、有些……殺氣騰騰?先是愣住然後揚起笑靨,走向華麗那人。
「龍宿,你面色不善呀。」劍子仙跡陪笑般走近。
「原來汝還看的到吾啊!」哼笑,不自覺微微鼓起的臉頰,可愛得緊。
「耶…怎麼如此說。」那模樣讓劍子仙跡在心中偷笑個幾回。
其實,什麼樣的對手疏樓龍宿都沒有輸的想法,但如果他的對手是半音孤絃,那他便沒有什麼把握,因為物件是──劍子仙跡。
只要那人淡說一句希望劍子仙跡歸於平然。
──沒把握劍子仙跡的決定。
所以當劍子仙跡問他那些問題時,他,有些不安。那雙黑眸的眼底,不是一個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死人。而是個活的……
而這件事在不久的將來得到了印證。
劍子仙跡為了保下蜀道行入了世……再接下來,就是一連串該死的沒死透、不該死的還在底下等著活的麻煩事。
不過……
那都還是未來的事。
「龍宿,那把劍可借之一觀嗎?」眼尖的望向疏樓龍宿腰際配劍。
「嗯…」執杯的手一頓,快意解下交付劍子仙跡。「這是自然,那就請〝劍界先天〞好生觀望、品評。」
苦笑接過。「若不是與你相交以久,不然那話真是讓人有點語帶雙關的刺耳啊。」
只見劍子仙跡黑眸微瞇,抽出端詳這劍時,一股難忘之熟悉感隨之而上。但,有如此霸道殺氣之劍,不像出自那人巧手……但這做工分明是……
緊盯的金眸沒略過那稍忽既逝的輕皺,想起得劍的過程,疏樓龍宿心頭驀然一縮。
「不知劍子對吾劍──紫龍,有何感想?」
「耶…果有龍宿慣有的奢華之風啊。」笑語輕帶,不答其劍之重點所在。「儒生特色,裝飾比起實用更為費心。」
看了那柄裝飾到不敢恭維之作風,劍子仙跡在心中乾笑了幾聲,隨即將手中之劍放置桌上與早已解下之古塵、拂塵併列著。
「自是跟粗劣簡樸之道門風格不同。」不恍多讓的應回答,唇邊浮上冉冉笑意。「若有此機會,吾也想領教領教被喻為〝劍界先天〞的劍子無雙風采。」
「這嘛……」四兩撥千金般輕笑著。「再壺茶呼?」
「那就領劍子茶藝。」順著柔笑應對。
那夜,難得的是兩人皆挑起了情慾。
劍子仙跡身著雪白單衣覆在同樣也只著淡紫褻衣的疏樓龍宿身上輕輕索吻,在兩個近百歲的老人身上,乾柴烈火這詞竟也用的上……
輕笑。
「嗯,汝笑什麼?」望著趴在自己胸膛中因笑而抖顫著的一雙麥色肩膀。
「沒、沒事,繼續……」忍住笑。
「劍子,吾愛汝。」很堅定、很堅定的悅耳儒音迴響在耳邊。
「龍宿…」麥色的肌膚染起紅暈。「我…」
「我愛你。」其實這種話並不難啟口,只是那背後的意義不僅是甜蜜,還是種沉重的誓約。
「嗯……嗯。」沒想到會聽到那麼直接的回答,正在準備朝上侵略的那人頓時愣了一下,然後漾出絕美的笑靨。「汝啊。」
這樣的日子一直都是最幸福的。
如果,不是有太多牽絆的人事物,不是有太多虧欠江湖還未償還。
也許,那份屬江湖的紛擾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只願將來……也能共享一世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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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燈帷
只見劍子仙跡緩緩的走近亭中的等待之人,指尖離開輕顫的琴弦……餘音繞梁般有種勾人心弦的招喚,惑人且難耐。
「劍子,汝有絲浮躁。」慵懶呼出口煙香。
「是有些……」
「蜀道行?」紫妝點綴的美眉一挑。
「吾說好友啊,汝妝飾的越來越濃了。」刻意咬出儒音調戲般的欲轉開話題。
「跟吾儒門天章聖儒一死有關?」疏樓龍宿帶著笑意望著那張無奈的臉龐。「吾想此事汝該不會想親自處理吧?」
「是有些。所以我來找好友商量啊……」掛著看似爽朗的笑容,裡頭藏的腹黑之深──不予置評。
「吾就知曉。」
不久前為處理道、儒兩教紛爭還有蜀道行一事,桐文劍儒自薦之時……疏樓龍宿並無任何阻止,因他望見了那宿命輪盤正轉動著。
所以,他應允了。
而結果……命運果然是很辛勤的克盡天職。
「主人,桐文劍儒已死。」
「吾已知曉。」紫扇輕搖。
劍子啊!
說不準,吾們能再開一盤近似百年前那般的新局。
不久。在正義坡的剔透藍天下,雪白道影浮轉而下。
為保一人。
江湖,多了一名力保正道的雪白道者,也多了一名正邪難辨的華麗野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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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樓西風
纖白指尖滑過被徹底改頭換面的劍器,看著那獨特的形貌,就像華麗掩飾不住鑄造之人的巧思般,依然是把絕好的兵器。注意力轉移至淡紅妝點後更顯纖細的雙手,同樣的,也掩不住這是雙練武之人才有的厚實。
──即使已有不少人為它所騙。
既然知曉該來的總是會來,那麼,疏樓龍宿絕不做被動者。
有些期待啊……
「主人,劍子先生來了。」
只見那唯一會讓心安定的存在,緩緩移步而來。疏樓龍宿不自知的漾起抹不捨的柔笑……
「唷這次記得走大門了,吾真是不勝惶恐啊。」口氣、表情卻跟話語不同,顯露著些許興味。
「你今天心情不錯,何事之因?」劍子仙跡淡笑著入座。
「劍子,汝覺得命運能否改變?」疏樓龍宿翻手起火溫爐。
「非得改變不可。」劍子仙跡苦笑了笑。「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嗎?」若有所思的重覆了對方的話。手上功夫卻一刻沒閒下……濃郁芬芳的酒香不像平時待著清冽,反到散出醉人的溫馨甘甜。「這是汝與佛劍的結論嗎?」
「龍宿……」欲言又止。
「吾想,這個應該對汝有所幫助才是。」
伴隨著華麗瓷器盛裝的溫暖酒液,一張捲起的布紙卻顯得樸實無華……並沒有伸手取過那卷紙,劍子仙跡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抗拒著,那表示……
「我不能收。」雖然,也許那東西……
「劍子汝在固執什麼?」彷彿看透了什麼般。「汝會需要它的。」
「龍宿……」
那雙可欺騙所有世人的修長大手,現下緊緊的拉住劍子仙跡欲抽回的手……冰涼冰涼的感覺讓劍子仙跡微微皺眉,只見疏樓龍宿將手卷置於那如一般練武者般粗糙的掌心,並輕輕的在每個指上以唇輕觸著……
沒再推拒。
劍子仙跡連想也不用裡頭的內容,應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望著泛黃的紙卷,他的心湖激起圈圈的不安。
一步江湖無盡途。
對於身心是閒人卻算是半撈過界的現在,還困在踏出或後退的抉擇裡絕對是愚蠢的,那只會讓自己處於被動狀態──很不利。
叛龍
嗜血族
解龍形……
對於佛劍分說那詢問的眼神,他不能回答一分一毫,而那雙清聖剔透的眼或許是體諒吧,他沒有發一言、沒有尋求幫助,只是偶而望著……期待自己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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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法天宮
在莊嚴的殿堂上,才剛與邪之子談判歸來的梵剎伽藍顯得有點虛弱,只能在單獨一人之時才能顯現的弱勢……在激烈的爭鬥後獨自一人之時更顯得鮮明。
卻在睜眼的瞬間被一種神聖氣勢覆去──寧靜模樣讓人看不出方才的疲累弱勢。
「你來了。」
「劍子再次拜會佛子。」
「只可惜你還沒有準備好。」看了一眼灰白道者。梵剎伽藍音調有著淡淡諒解在其中……「所有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待你下定決心。」
「可否請問一句。」見梵剎伽藍點頭,劍子仙跡輕擺衣袖。「佛子怎知劍子會來。」
「……只是透徹罷了。」頓了頓,梵剎伽藍並不解釋為緣法,只道為眼中所見。「聖行者所做之事是他的天命,而道者所做──則是選擇。就像我眼中的嗜血者就跟有緣人一般,緣來緣去──總有所歸。如此而已……」似是想到些什麼,梵剎伽藍目光飄遠。
「又是選擇。」苦笑。
「回返吧,聖行者正等著你。」
等著自己抉擇的又何止他一人……還有那雙美麗金眸的主人正等著自己。
「劍子啊……」微微涼意壟罩在相貼的身軀。「做抉擇吧。」
「龍宿,那並不關你的事。你其實不必下來淌這場混水的……」
「劍子,可汝的計畫有吾吧?」戲謔的微微一笑。「……叛龍?」
黑眸一縮。「龍宿!」
「那確是個好藉口,吾確是對嗜血族的力量有所慾望。」使懷中人更加的貼近自己。「吾相信吾等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有所處的位置是不相同的。不是嗎?」
「做抉擇吧。劍子,吾只給汝兩條路,退出或迎戰。」
「龍宿…」
「下棋吧。劍子……」輕輕吻上劍子仙跡額上靈玉,感覺他混亂的輕顫。
「吾可是,很期待再與汝譜一局新棋。」妝點粉紫的唇似是更加艷麗了。
──不只是因為汝,也是為了吾自己想剷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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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奔波在從滅絕希望的世界回來後,為了改變命運──他,佛劍分說開始照著〝嗜血年紀〞上所記載之事逐一破解。卻發現……
「該不是,我們現在所做之事不過是改變時間、順序,對往後的未來並無多大改善?」
這一席話,讓他更加惶惶不安。
他望著劍子仙跡──自己的好友、百年前翻手是雲‧覆手是雨的頂先天傳奇,既使今日已無人知曉久遠前的事蹟。在佛劍分說望見劍子仙跡在閱完〝嗜血年紀〞後的神情,他就已經知曉那看似消遙的道者腦中已有一份可翻覆未來的計畫。
只是,他不明白那人眼中的猶豫。
還要再等多久?──已是刻不容緩之時了。
是因為叛龍?──是龍宿……嗎?
“好友,就是因心急……才更是要冷靜啊。”
可惜的是,對於那腹黑道者的話語,他總是懂上兩分、五分不懂還有三分猜不透。
不然,也就不會提著佛牒跑去找同是好友的華麗儒者興師問罪。或許就是因為是朋友,才會失了理智,雖最開始是拒絕著──任何不好的傳聞。但最後卻還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被摔脆的感受──很痛苦。
既使他合該是個忘卻情愛的苦行僧者。
「殺害傲笑紅塵的兇手已查明,兇手就是你──疏、樓、龍、宿。」
等待許久的疏樓龍宿唇角微勾,暗暗示意讓莫言欽、穆仙鳳退至安全之所。抽出渴望破光見血的利器,輕轉,已是一招回手劍氣蓄勢待發……
除了劍子仙跡之外,另一個從百年前就在挑戰他疏樓龍宿好戰之心的人,就是眼前這個拿著清聖佛器的釋教先天──佛劍分說。
「這會是華麗的一戰。」
他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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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的確是。
如他所預料一般,佛劍分說的力量是十分的絕對,劍招雖顯笨重但每一招每一式都使人難以招架,不管對方實招虛招他通通用全力相拼,而他身上的力量除了自身還包括佛牒本身所具有的內勁,破綻難尋,確實難取!
「佛雷斬業!!」
「紫龍捲怒濤!!」
就在這緊急一刻,天上氣流忽然一變……風雲迅速流轉之間,一道劍氣伴隨著俐落輕巧的身影從天而下──只見劍身氣流吸收兩方劍氣化開之際,疏樓龍宿望著再次姍姍來遲的道者微微一笑,劍身半轉,讓古塵劍氣直接衝上那華麗的遮掩!
華珠散‧真相出‧局…再開!
──黑眸與金眸對視間,無語交換訊息。
「為何,真是你……」略帶苦澀,決定已出便無法更改。
「劍中真相破,無奈。」
相對於兩人無奈與盤算,另一名站在劍子仙跡身後的佛劍分說倒是心思單純,滿腦子只因好友的背叛和眾生何辜哀働不已……
「今日佛牒將斬之罪業。」沉聲,卻是堅定不已。
「佛劍…」劍子仙跡以劍指著儒者,「他是我的好友,由我……親自斬斷吧。」
……闔眼,手一揚佛牒回入鞘中。
「多謝你。」
回頭望向儒者的眸子以昭然劍子仙跡之決心。
金眸微彎。
是啊……他早料想劍子仙跡只會選上這條路子的,他不會選擇避世、也不會使佛劍好友一人孤軍奮鬥,自然,也不會使自己失望!
相較於佛劍分說劍勢渾厚,劍子仙跡之劍遊走輕靈、七分使力三分帶勁加上身法極其快速,令人難以招架、預測。而自己,卻不是佛劍分說之渾厚、不是劍子仙跡之輕靈,而是一股料敵機先的狠勁!身形優雅遊走中只要一發劍,便異常的狠準……無論何時。
飛躍空中身形飄渺的劍子仙跡劍氣回掃之間,卻有令疏樓龍宿始料未及覆滅之勢……仍是錯算!雖是惱怒自身,唇邊依然笑意不改,這樣刺激的對決就如同百年前的棋局般,令自身無可自拔的沉迷其中!
「高手過招不用繁多,龍宿,最後一招。」那平靜之語氣不像在戰鬥,卻像與人對弈般冷靜恭謹。緩緩滑落之身影,隨風而飄不止的白袍飛舞……那樣的風情,難得一見!
「劍子,願此招之後。永不再會……」不會再有開局的機會了吧?
心中一愣,表情不為所動,為有聲音中的無奈依約可聽出。「凝神來!」
這一招蓄勢許久,是十年、二十年或更是數十年之前。
沒招名,是希望不會有用到的一天。
但兩人都是屬狡詐的那一類,所以自然也都不會沒有這天的準備,而現在確是用上的時刻。
若是尋常時分,或許是來杯熱茶、溫酒,兩人對視苦笑聲「無奈」。但今時此刻,沒有茶也沒有酒,有的只是兩把對立之劍互指……劃分兩人的將再次隔絕的將來!
一瞬間,劍光交錯同時煙霧瀰漫。
一旁觀望的佛劍分說袖風一掃,只見散去的塵灰中負傷的劍子仙跡獨身其中並無奈一笑。
「劍子……」
「呃!」蘊有柔勁的劍氣瞬間爆發,劍子仙跡悶哼一聲。卻在佛劍分說欲上前時,抬手意示推拒。「我無事…」
「但被龍宿從密道逃去,抱歉。」
「人各有命,這場劍上之爭是你勝了。確確實實的……」佛劍分說沉聲說到。
只得苦笑一笑,畢竟劍子仙跡不得嘆息只能輕笑。
帶走了穆仙鳳和莫言欽回轉豁然之境,該繼續的事還得繼續,該開的局還得繼續走。
一步江湖,無盡途啊……你說是嗎?
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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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龍湖底,密門啟
等待許久的流川飄邈見到的卻是負傷而回的華麗儒者──他的主人。
「主人!」
「吾無事。」運功療傷,逼出在體內疾竄之內勁。「呼好個劍子仙跡,相交多年,吾仍是錯算了,機心不談,劍藝更是超乎吾料算……」
相同的心思,不同的呈現。
兩道同是傷人脈絡之劍氣內勁,卻是劍子仙跡略勝一籌,比之當年所見更行進步……或許,是因從未有人能將他實力真正展現。
從今而後,他們已沒有更多的秘密。
「劍子啊,汝與吾,會是誰走到最後呢?哈哈哈……」
笑,是因再開的新局。
亦或是,不知何時再同聚的苦澀。
那夜之後的不久,疏樓龍宿為成為不畏日光之嗜血者,反嗜冰爵禔摩。
陽光再次升起之前,他毀了一個夢。
一個屬於漆黑王者的夢。
沒有弱點的王者就等於失去了不完美追求完美的心,無法恨,也無法為自己再找一個夢。
不意外的看見一個失去目標而瘋狂迷失的人。
──眼前的闍皇西蒙與過去的疏樓藍凰緊緊貼合。
弱者。
就是這麼出來的。
至此,嗜血族中,再也沒有人可以動搖他的地位了。
而所謂黑暗中的嗜血勢力,也開始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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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之境
佛劍分說與劍子仙跡同坐在內裡,失去佛牒後什麼也無法做的佛劍分說思緒反倒漸漸清明。
而看著劍子仙跡漠然的面容,他反倒更加的疑問著。
「叛龍,到底是誰?」
照理說,叛龍若是疏樓龍宿,那接下來該如〝嗜血年紀〞上述說的一般。
但是,情況雖亂卻漸漸確定……真正的〝叛龍〞究竟是魔龍祭天,亦或是被自己與眼前越顯冷情的白衣道者聯手趨之的──疏樓龍宿?
「別問。」劍子仙跡揚起不知意味的笑靨。黑眸掩蓋自身情緒,不容許,一絲外洩。
佛劍分說只覺眼前泰然自若的道者更顯冷殘。
寒意,直上心頭。
「你該想的就是好好休養生息,等到找回佛牒後好友你的性命安危才令劍子萬分擔憂。」方才的笑靨在隨即浮上心頭的擔憂掩蓋。
他忘了。佛劍分說忘了,他所借重的就是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使外面那些中原正道能發揮自身的力量,不被嗜血者的黑暗覆滅。
在寒意上身的同時,更多的是敬意跟欽慕,他再度被眼前好友所展現的才能深深折服。
愛戀,已不是他對劍子仙跡最大的感情。但既有的信任不會變,現卻是更加深刻並且依賴。
「我知道。」
──雖然,他最想看到的依然是那個對任何事都有些恍神恍神、開朗大方的劍子仙跡。
而在之後,當他知道劍子仙跡為了使他能有活命的機會,暗地背下一半逆天之劫後,佛劍分說更是深深的感動不已。
劍子仙跡不會像為聖行僧者所做的一樣,為華麗儒者做這些佈置,因為他知曉那人有足夠的能力做好這些,或是更甚……連他自己都想像僧者依賴自己一般的,去依賴那已經隱身黑暗的華麗儒者。不過,那不會是現在的自己該考慮的事,他現在每做一個動作都是為了搶下華麗儒者已經先一步得手的主動權……
──主動權在誰手中,中原武林就會有不同的變化。
而且,既然玩的是控制力……他會讓那人知曉。
不是擁有先一步佈置之人才能主導一切,被動者、弱者(相對於握有絕對武力的強者)也有自己的一套──反攻的哲學。
唇角微揚,適當的自信跟從容才能在這種不利的狀態下取得中原的統馭權。不過,他們的信仰中心會是在佛劍分說身上,而自己有一半必需藏身在其之下,暗暗的、潛伏的……
「龍宿啊……這局,劍子可是連命都賠進去啦。」純真的笑靨舒展開。
“…劍子,願此招之後。永不再會……”
「嗯,我也希望永不再會。」倚著石桌,望著天上繁星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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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知道穆仙鳳跟莫言欽是那人安排在身邊的棋子,為的是能知曉、掌控自己出的下一步棋,不過,那人甚至比女孩那雙雪亮眸子更不了解自己。
待在劍子仙跡的身邊,得不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繞了一圈,佛牒依然回轉。
佛劍分說跟邪之子正在未來之境廝殺拼鬥!
而自己,已經不再擔心未來是否能改變。
因為那看似沉靜清聖的小活佛,就如同自己一般也設下了陷阱等人跳。
只是梵剎伽藍那對眸子裡掩不去的,似乎是對那個滿週歲的邪之子更有其他的情感,也許……下一世,也能看見他們會有著相纏的命運。
「江湖啊,果然不適合小孩參與。」
「江湖,豈是小孩能參悟的?」哼笑。
同樣時空,在黑暗一處的疏樓龍宿撫琴輕笑著,闍皇西蒙之死已是早就預見。
在失去冰爵後,他生活的重心完全擺在邪之子的培育之上,對於黑暗霸權的擴張野心已變成只在那張王座上靜靜的沉思。
死,不過是必然。
中原苦境的另一名〝叛龍〞──魔龍祭天商討合作之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不是因為可以從這狡詐之徒身上獲取好處,只是想少一名落井下石的敵手。
「龍首,你想要針對哪一方進行攻擊呢?」虛偽的有禮只讓人作嘔,他們之間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苦境或是北嵎?」
殘破的中原跟紛紛的北嵎?
──白袖迎風輕擺的身影瞬間浮出腦中。唇邊勾起微笑……還用問嗎?
「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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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黑髮青年的住處,這次卻是有事前來。
看著鏡子裡青年陰柔雙眸,劍子仙跡心口不知如何湧上一股暖意,一種好久沒有感受的酸楚凝聚在眼眶,不過,最先出現的卻是一聲輕喚。
「小尋……」
只見那名青年像是被雷打到般,忿忿的轉過身。「尋!一步天履‧尋!」
「你本來就比我小啊。」咧嘴一笑。「不是嗎?」
「光看外表誰知道啊!」沒好氣的回道。「找我什麼事?」
「我希望你幫我救兩個人。」劍子仙跡認真的說著,表情卻是無限的溫和。「我會引他們到此,到時就麻煩你見機行事。」
「……你的想法真是迂迴,既不想他們死,也沒有讓兩人皆知曉你的計劃。」
「這嘛……」淡笑而過。
佛劍分說在疏樓龍宿身邊的話,性命應該稍有些保障……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魔龍祭天,不過相信疏樓龍宿不會在身邊安插個禍害隨時提心吊膽,應該會自己先處理才是。
不知不覺中,即使嗜血者已不再是威脅,劍子仙跡思緒迴路也無法再次回歸清靜……
何時,才能再與江湖辭別?
或許──無人能答吧。
之後,佛劍分說被邪影一掌打入沼澤之中。
應逆天的劫數,同時劍子仙跡也被魔龍祭天逼上賭命一睹。
而疏樓龍宿也遭驅魔人、北嵎王朝…等眾逼的生路維艱。
而得伽藍佛子蘊化功力再出的清香白蓮,也再次挑起中原苦境這個大樑。
邪影、聖蹤、地理司……
新的時局、新的旗子、新的籌碼──隨之浮上檯面。
江湖,總是繁雜到難以脫身……
我們還能回返過去的平靜嗎?
你(汝)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