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意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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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嚴

睜開眼,淡笑的仙影顯得有些異狀。

化光而出,來至那人面前……沒有任何言語。

 

「……」

 

那充滿對世間大愛的慈悲胸膛,而今只為一人敞開!

動機、原因不明……

 

僧者想,若是沒有看到那隱約浮出的曖昧紅印……

……他也許能更加冷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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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前

 

……悠悠轉醒,從溫暖香軟的懷抱中。

一睜眼。那總是豔光四射的容顏在眼前放大版呈現,劍子仙跡先是瞪大了眼,腦中才回映起昨晚的放肆無憚……黑眸轉柔,卻絲毫不為昨夜之事紅顏半刻──兩相願,何羞乎?

 

「……」枕在連睡衣都華麗到異常的人懷裡,劍子仙跡卻沒有絲毫不適。

 

不是不了解,眼前人要的是什麼……

輕移身軀,甫動。一陣稣、麻、痛、酸立刻從脊椎身處直衝而上──緊皺眉心。

 

難受……嘴角微上揚。

違反常道之事果然難,帶著些許苦笑……畢竟是自己招來的,沒資格去抱怨。

抽出自己被壓在下頭的長髮,輕靈的脫離會使人想暈厥其中的溫軟……因身動而揮灑的雪白卻帶出一片異樣的銀光,在在顯示著髮色非是天然的而成,而是後天因故而成。

即使如此,也沒有減了他一分一毫的美態,反倒更相似於不屬塵間的仙子……

 

「……汝何時愛上吾的?」溫潤儒音響起。

 

轉過身……

不意外見他已醒來,反倒是因他口中的問題,黑曈收縮了些許、表情呆愣半刻不到,卻已讓倚床輕笑的那人更加的邪佞幾分。

 

他等著。

……他不急。

一夜未眠,他看著懷中──那現在與自己已有幾步距離的仙影。

 

“…仙鳳覺得主上太小看自己對劍子先生的魅力了……”

 

他現下相信了,經過這一夜……當時的話如今回繞耳邊,疏樓龍宿不得不佩服女孩在天性上對這方面的聰穎度。

確信,他疏樓龍宿所要之物就在掬手可及處。

 

只是,他希望由面前之人親自心甘情願的呈至眼前!

 

劍子仙跡沒有開口,只是又跺回床邊……手撐在床沿。

俯下身,唇輕貼。

不帶膩的交換吐息──這樣的吻法確是他的性格。

會去問清聖一如道教,劍子仙跡為何有如此嫺熟的吻技──那就真傻了。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但是,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是嗎?

伸手勾住劍子仙跡的脖子往下,唇與唇距離之近,只是輕輕開闔皆會觸碰……

 

「吾,總是沒能拒絕汝不是?」

就著在下的姿勢,給予在其上之人……不減半分熱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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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與修羅……其實不過一線之隔。

過去,他還不能完全明瞭;而如今,佛劍分說似乎已經完全了解──因他正在失控的邊緣,清聖的佛氣顯得幾分渾濁……

 

很慶幸。

很慶幸此時使他如此失控之人正在熟睡。

正在自己的懷中熟睡……

 

「劍子,你我永遠都是朋友。是最信任彼此的朋友……」

 

喃喃的,如同堅定自心的信念。

 

諷刺的是……

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刻,或許正是佛劍分說悟道時分。

總是如此,在失去的瞬間,總能得到……同等價值的回報!

 

第二天,劍子仙跡離開的那一刻,也是佛劍分說啟程前往法藏論道的……

 

那一天。

 

“劍子……你總是有一種習慣,當你準備做什麼、或是已經做了什麼的時候,都會來尋求我的肯定,這樣,對你其實非是好事……”

 

離開前,佛劍分說將藏在心中,那曖昧不清的情愫做下抉擇。

不再只是給予支持和信任,更是盡上朋友的義務,而不是依戀這份並非愛戀的迷思……點出他過去一直害怕點出的曖昧不清,過去的怯諾……是在於心中怕失去什麼,作為這份不明感情的依靠;現在明瞭了,自然,也該決斷了。

 

“既然已經如此決定了……就放手去做吧。不由分說又何如…”

好友……

 

腦中浮現起,那與平時迴異的決意眼神,劍子仙跡一步步的踏上往那還在等待他之人的方向……

 

也該是,給予回覆的時刻了,不是嗎?

 

揮手制下穆仙鳳即將通報的聲音,自顧自走進涼亭中……未等眼前那華麗無雙之人發出任何聲響,驀地……一片靜默。

地上相貼的影子分開之時,那該悠閒等候這一切之人……卻顯得有些急迫、訝異。

 

「劍子汝……」

「我只是,忽然悟道了。」痞痞的笑了笑。

「吾等汝開悟……倒是費了不少心血呀!」疏樓龍宿漾起絕美笑靨。「汝說該如何補償吾?」

「耶窮酸小氣的劍子,哪有什麼東西可以與華麗無雙的疏樓主人看的上呢!」

「汝,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補償。」

「耶……非得如此嗎?」乾笑

 

有些時候,日子能如此安祥,成天只是鬥嘴、漫談中度過……也不失為一種理想生活。

在過去誰能想到,淡看著落花流水……只是待在想要陪伴之人的身邊,那樣平靜安詳的生活,竟也可抵過前半生那樣轟轟烈烈賭命、激盪魂魄的遊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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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之境

 

靠在豁然之境特有,位於瀑布邊的巨大岩石上……悠閒的下午、悠閒的先天兩名,一只金蕭、一張白琴、慣用的茶具……皆隨侍在旁。

 

「……休談。」拂塵擺肩,劍子仙跡再度否決眼前華麗無雙之人的建言。

「唉唷,不過是幫汝重新粉飾一下豁然之境,為何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疏樓龍宿含了白煙的唇輕啟,杳杳煙絲順著風撲向對頭人顏面……只見劍子仙跡含氣輕吐,白煙瞬間兩旁逕走……不染半味於身。

許久之前,疏樓龍宿絲毫不懷疑──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將氣味印染在劍子仙跡的身上。

而現在……

 

「唔…」

才剛躲過煙害,眼前立刻一道光閃過,接著……就是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只會染上他疏樓龍宿的氣味。

 

「龍宿……」

骨節分明的大手被拉過,輕輕吮吻著……被那優美有型的唇辦吻著,是種觸覺上、視覺上的衝擊,甚至可以完全粉粹一個人的抵抗意志。

 

「我不可能在戶外,更不可能跟你回房。」

……閉上眼。

感受到從指窩處傳來的陣陣輕顫,劍子仙跡喘了口氣。

 

「而且……我腰很酸。」……其中的喻意,不須明示便可知曉。

「吾沒有打算回房,倒也知汝還沒能接受戶外樂趣……重要的是,汝狀況吾知曉,相信吾還受過幾十年的儒門禮教,非禽獸到這種地步。」沒好氣的輕咬唇下的肌膚

「……劍子受教了。」蹙眉。

 

也不想想這身痠疼是哪個人造出來的…… 想是這樣想,身體卻已然放鬆在適溫懷抱中。

 

其實,劍子仙跡是很排斥坐在那人腿上,不管兩人是不是擁有相似的體格,但在外型上……想想,先別提同為七呎長的堂堂男子,姿勢之詭譎。再者,那張絕艷秀雅的臉龐與自己過於方正堅毅的面容相比,那姿勢的不協調更是加深一層……

 

不過,這不包括兩人皆倚坐在地時。

如同此刻……

 

知曉劍子仙跡的心中窒礙,所以他從沒強逼過……疏樓龍宿的手從後繞至前方,將劍子仙跡牢牢按在懷中……但其實,那抱起來體型適中、摸起來微軟的肌膚加上略高的體溫,放鬆時略嫌稚嫩的臉龐,怎會有所奇異感呢?……不過是,多慮而已。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疏樓龍宿喃喃唸起詩,並輕輕湊上唇印在懷中人的頰上……

「怎麼忽然吟起這首詩,有想意味什麼嗎?」劍子仙跡側過臉,黑眸中一絲清亮使人不清。

「沒,只是擷取其中的鍾情不二之意。」

「可惜龍首大人的天人之語使得氣氛冷了不少……」

「耶該是劍子汝之不解風情令吾心寒啊!」

 

那首詩名為:離情。

雖本意是顯示對情人忠貞不二的心意,但詩意卻在詩名催化下顯得幾分哀愁。

尤其是在如此甜蜜的氣氛中,無意吟出……是在暗示什麼?又或是想暗示什麼?

 

總之,在風花雪月場合下……感性重於理性的時分,誰想在意什麼呢。

愛的深淺不是重點,陷進多深才是主要……溺斃,在那名為〝情愛〞之溫暖死水中,雖葬身其中亦不悔。

在未來那段分隔之決裂時,這段日子,是兩人在寂寥時,唯一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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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是每一間房,但,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

從劍子仙跡最喜愛的一間房間的窗邊探出去,眼力好點便可以望見疏樓西風裡,最是隱密的一處紅色宮燈閃爍著……

 

「唉,命中注定吾總得有把柄在汝手中嗎?」疏樓龍宿靠在窗邊,指尖梳著懷中熟睡之人雪白鬢髮……環顧四周,擺設稀稀疏疏卻在散亂中有所規序。無須刻意規律,天成隨性的擺設,的確符合道家思想。

 

……將懷中之人平置榻上,身形輕移下床。

漫步至劍子仙跡的書桌前……對上頭清靈隨意的墨跡染起興致,翻開染黃的絹紙,感受著其中令人神逸飄邈的意境。

 

「嗯…」

 

伸手欲拿起另一張墨跡的疏樓龍宿,卻發現了一個櫃子微開……裡頭不知如何竟顯得有些凌亂,紫眉輕扯。……伸手拉開櫃子,其中的雜亂與其他櫃子完全不同,也與這間屋子的格調完全不符,指尖略略挑開掩蓋的文具與棋子,一張泛黃籤紙被壓在底下……

 

也許,真是冥冥中注定吧……

該來的,永遠逃不了;該去的,也終有一天會離開,來到他該去的地方。

 

「這是……」

 

〝乾坤底定。〞

──那張泛黃紙上,只寫了……這麼一句話。

 

墨跡顯得有些顫抖,雖然氣魄十足,但顯得有些猶疑。

……為何?

 

「嗯…」在床上的劍子仙跡忽然噫出呻吟。

……!

 

背後傳來的聲響讓疏樓龍宿一時小驚,快速的將手的籤紙塞入袖中,並將櫃子輕聲闔上!側過頭,只見熟睡的劍子仙跡在榻上翻個身,繼續沉睡……

 

笑,「汝真是惡劣啊,睡了還不安分點。」轉過身,回返床沿繼續陪伴已然熟睡之人。

 

而那張將掀起波瀾的籤紙,靜靜沉睡,直到成為引爆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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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在疏樓西風之中,已然成為三教傳奇人物的三位〝先天〞齊聚在一起。算是為遠行回返的佛劍分說洗塵,也是三人近年來難得到齊的聚會時刻。

仍是一身修行者的衣飾,卻顯得更加的清聖莊嚴……或許,是更加沉重吧。

 

佛牒。

應該讓這位慈悲苦行者身上所擁有的權力,變的更加難以負擔……

 

卻見,佛劍分說的神情如平時般神態自若。

或許是身旁的兩位友人,如同往常般喧鬧不休,而那不苟言笑的苦行者,也被暈染到氣氛而顯得輕鬆不少吧?

 

……次日清晨,當穆仙鳳、莫言欽忙著整理之時。

而這時,疏樓的主人正窩在房中,和懷中白衣道者共享獨處時,互相依偎的溫暖……

 

「汝在想什麼?嗯…」尾音輕揚。

「…〝無殺生罪〞有多沉重?」

「汝該問,無殺生罪〝對吾們家大師〞有多沉重。」沒好氣的點出劍子仙跡的話中重點。

「所以?」毫不掩飾自己對佛劍分說的關切。

「……吾無法回答汝,因疏樓龍宿沒有這層障礙,汝呢?」金眸閃過一絲冷情的浮光,一縱而逝。饒有興味的望著在他眼中一身正氣的白衣道者。「很沉重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清淡的帶過,劍子仙跡驀地揚起頭,托起那絕麗之顏……以唇封緘。

 

金眸斂起,加深這主動覆上的清香甘美。

頃刻,略略分開兩人帶著喘息……托著麗顏的麥色掌心,輕輕拍了拍嫩白面頰。

 

「我只是擔心好友罷了…別想太多。」

「吾知曉,不然就不只是吃吃風醋而已了……」哼笑著,將懷中人環緊。

「呃,是這樣喔?」忽然有些無言。

 

歲月,就像是一種對於心性的催化劑。長久時光下,人的想法跟觀念都會在一波波的潮流中,不斷的更替。對於這些個近百歲先天人而言,即使外表如童、心也難以維持初性。

要如何堅持自身信念,不因而走上偏激?

 

……這點,或許沒人能得到解答吧。

 

「……主人,到汝了。」

「嗯。」含了口令人微暈的煙,疏樓龍宿下子隨性,走勢依然凌厲。

 

即使已經互表情意,劍子仙跡仍未改四處雲遊的習性,也總是交了一堆身份未明的友人,對那個人而言……飄逸瀟灑四處漫遊,已成了這段不算短的歲月中,染上的興趣之一吧。

或者該說是…惡質趣味呢?

想起那近似威逼利誘的交友手段。(先威逼、後利誘)

 

「主人,汝確定要這麼走嗎?」穆仙鳳眼睫瞬了瞬,頭低垂著…

「嗯,怎了?」肯定的應了聲。細看,這走勢……比女子還要略大,卻顯得更加纖美的指尖在盤面某處筆劃著。「鳳兒汝這下法,真像…嗯。」

「像劍子先生?」

 

本質卻是道家的輕靈飄逸,雖受到儒家棋風影響,走出自己特殊殺著。

 

……眉心輕折。該說,這娃兒真不愧是那人撿回來的嗎?

心中納悶胡想,思緒仍清明,下子速度依然快、準。

 

「……」

低著頭,下子的紅袖略略遲疑了一瞬,然後堅定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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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劍子仙跡赫然一陣心悸!

 

「怎麼了?」一身灰黑交雜的俊美青年,指尖優雅的執起雕刻精美的漆器湊至唇邊。

……望向遠處的黑眸轉回,淡然笑道:「沒啊。」

「哼,掩飾的不錯啊。」帶著幾分陰柔的俊美,亦正亦邪的氣質,卻還有著孩子性的偏執。尤其是對眼前的白衣道者,更是帶著幾分任性。

「不知不覺中你也長那麼大了,也是該考慮……」

「在沒能報仇,找出兇手之前,我什麼也不想。別忘了,你已經不能阻止我了…」

苦笑,「既然那個人覺得你可以,劍子會以好友的身分支持你。」

 

想起同樣美艷的另一人。

同樣令眾多女子失色的麗顏,一者光彩奪目如烈陽、一者隱隱含柔如月。

個性不同、作為不同、氣質不同,卻同樣令劍子仙跡難為。

 

「哼,若是你出手肯定更快!」特殊的岔眉因怒焰挑起。「當年他就在面前!」

「劍子乃世外之身。況且,直至現今……你仍無證據證明。」淡然道。

「我會證明!那人是偽君子、真兇手!!」黑袍忿忿抖動,俊美青年不住大喊。

 

劍子仙跡將溫熱茶水沿著杯沿滑進,執起茶杯塞入激動的青年的手中。

 

「我知道你會,先陪我喝茶。」劍子仙跡笑的入心平靜。「下次,不知又會是何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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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樓西風

 

漆黑房間中看不清裡頭所有。

自己有多久沒來這裡了?疏樓龍宿望著近乎沒有人氣的裡頭,他問著。

 

金眸,不受影響。仍是對裏頭的物件一清二楚。

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絕不會放手。但是,若是被自己相信的事物欺騙已久……

常人,也許會選擇繼續被欺騙。只為留下,那習慣已久的東西。

 

但吾不是常人,吾是──疏樓龍宿!

伸手推開。

……嘎然響起,這木門推開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更加清晰。

 

夕陽暖光透入,曾經的謀略算計、血塗莩櫓……冷眼,那不是什麼值得自己在意的事。

 

既然做了,就沒想過後悔!

……再者,他也不適合。

 

「……乾坤底定。」喃喃低語。

 

巨大棋盤上,顯示的是當初沒能察覺的……最後一著!

若不是那盤棋、不是那張紙,或許到闔眼那天他仍被矇在骨裡。

 

「好啊、好啊。哈哈…哈!」搖著扇的指尖泛白,持扇的主人卻依然保持風采逼人的模樣。

怒極反笑……

 

劍子、劍子……

汝果真是讓人料不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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