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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敵相見該是什麼感覺?

 

「藍凰,這是淨玉子。而這是……」

「我知道,他是藍凰。」淨玉子勾起淺淺的笑。

 

不愧是那人的未婚妻。

 

腦袋裡這麼想,卻也無動於衷的點了點頭。

即使是情敵相見,也沒有辦法向對方挑釁什麼,畢竟雙方都處在最尷尬的位置──朋友與熟識的人之間。

誰超前都一點意義都沒有。更何況也超前不了……

 

一杯茶都還沒有奉上,身前那笑吟吟的女子挽起長袖走向後頭的伙房,而半音孤絃也開始他每天的生活必須工作,背起竹簍進山中。

 

「需要吾幫忙嗎?」

「嗯……好啊。」

 

或許是有點訝異藍凰的主動詢問,淨玉子的黑眸閃過一絲訝異,卻在下一刻毫不猶疑的答應了,兩個人做起事情來比一個人更加的快速,雖然在兩人之間完全感覺不出男女的差別,粗重的活兒她做的一樣出色……

才見面就留下兩人單獨待在一起,藍凰不自覺的觀察起那個未婚妻,一個人就能將水缸的水注滿、纖細雙手卻長滿粗繭……熟練的、快速的趕在半音孤絃回來前收理完所有事物。

 

「……其實我們見過好幾次面,你該是沒什麼印象。」

「啊?」

「我常代替孤絃參加正式場合,所以我知道你,你卻不知道……」

「是嗎?吾的確沒什麼印象。」

 

……

淨玉子好像想說些什麼,她的黑眸晶亮的總閃過一絲絲的複雜情緒,停了聲音一回才又動動唇納納的準備要說……!這時,半音孤絃卻回來了,兩人的目光都瞬間轉向那個使彼此尷尬的對象,而話也再度封回了淨玉子的心裡。

藍凰冷冷的看著淨玉子靠近半音孤絃替他將籃子放下,那動作令人忌妒,卻意外的合眼。

 

「等一下,孤絃。」

 

接下來淨玉子拉住半音孤絃將他押在一旁的凳子上,顯得是經常的舉動般,那並不如尋常女兒家纖細的手指條理分明的梳理著半音孤絃那頭長長的灰髮,不拖泥帶水的將頭髮固定之後。在肩膀上一推……

 

「謝謝。」

「嗯。」望著半音孤絃將竹籃裡的東西拿進後頭,淨玉子轉頭看向了藍凰。「你也坐下來吧。」

「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不由自主的走向淨玉子,毫不猶疑的坐在那張凳子上。只見淨玉子指尖撥弄著,那看似典雅實複雜到令人花眼的髮髻輕鬆的舒展開,及膝的長髮在女子細心的捧扶下沒碰到地面。

 

「你很愛孤絃嗎?」

瞪大了眼、身體微微震了震,但藍凰幾乎是沒有絲毫遲疑的說著:「是。吾愛他。」

「……」梳理著長髮的指尖停了一刻,卻又立刻的回復過來。「我也是,我也很愛他。」

 

那一點也不纖細的手指卻意外的溫柔耐性,那輕柔到幾近感覺不出力道的指觸,讓人不自覺的遺忘自己全身上下最為重要的部位,只在他指下幾吋……不輕不重的手法讓頭髮被縛住的時候沒有一絲的疼痛,與在儒門給整理儀容的生員打理時,為了配合儀禮整齊的硬扯是完全不一樣的……若不是那被綁起的感覺,幾乎會錯覺自己是沒有梳理的。

 

「但是我們愛上的人,需要的不是我們。」淨玉子在背後沒辦法看出她的表情,但是那聲音卻有種隱約的無奈。「而那人……也不懂愛。就像這綁髮的鬆緊,就是那人唯一可以接受的緊度,超過了他就會從這個圈圈裡逃開……你懂嗎?」

「……」

 

──吾不懂!

藍凰在心中這麼喊著,但是心底傳來的另一個聲音卻否定了那聲吶喊。雙重的心聲使他發不出任何反駁的聲音,那瞬間這世上最能言善道的儒門未來首座反倒陷入了自我掙扎。

 

「好了,就這樣了。」停下手上的工作,髮髻也穩穩的盤起。「我們趕快進去吧……」

 

雖然這麼說,但是淨玉子並沒有跟著藍凰一起,任著藍凰坐在那張凳子上深思其中的寓意,沒有打擾那人的想法。

為什麼要提示這個男人?這點其實連自己都不懂,也許是看在都是苦戀多年的份上吧。但同時,淨玉子心中也猜到了那人最後的選擇,畢竟,他們仍是不同的個體。而他們的選擇,也會是全然不同的……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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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凰?」

 

當半音孤絃走出房門時,已經是幾個鐘頭之後的事了。

當他走出時,卻是看見一個散著長髮的藍凰,那沉思的男人在吹起的髮絲間有著些許激狂的面容,那樣的感覺使他瞬間有些心生退意,就像是遇上了自己最不願見到的天敵一般……

 

「孤絃,汝怎麼了?」

「沒、沒有……」半音孤絃暗住退意笑了笑。「你的髮怎會如此散亂?」

「……啊?」藍凰摸上了自己的髮髻,卻發現固定的髮飾已經在自己手中……「可能是方才想事情太入迷不小心抓掉的吧,吾整理一下馬上就進去。」

 

長久的習慣是不可能改變的,就如同那最根深蒂固的個性。明知道這樣的距離是最適合的,但是最終……還是被他抓亂了,那最適宜的緊度。一旦做了什麼,就會被破壞掉。明明知道,卻無法控制自己,壓抑……只是拖延它到來的時間。

那散亂的髮,似乎在諭示著未來的結果……只是,沒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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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半音孤絃撥彈著那特殊的黑琴。

隨意的彈起首輕快的樂曲暖手,檢查琴弦和琴身的狀況,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半音孤絃沒有回頭,卻皺起了眉。

 

「……若是同一件事,那就還是一樣的答案。」半音孤絃停下了撥弦的指,沒有回頭。「你也不要因為這件事再來找我了。」

「我知道了。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就離開吧。」淨玉子笑了笑,對其中的涵意只是不以為意。「遠離江湖,就可以過你想過的生活了。」

「今晚,我就會離開了。」

「嗯,路上慢走。若需要我的幫忙,你會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半音孤絃心裡知曉那人的情意,卻無法接受。對於那種過份自私的情意,他始終有恐懼感就像是打娘胎出生後一直有的天生的恐懼。所以當那晚逃離家的時候,在門邊看到那個將成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站著一旁看著自己逃走,他不是沒有歉意。

但,在那還是少女的淨玉子幫他打門的瞬間,他還是逃了出去……

 

從來不會勉強他、從來都看著他離去,一直很想問她會不會心痛?但是問了又如何,無法給他想要的自己問這種話不是更加的無情。既然如此,就別再增加兩人的負擔……讓她不要再因為接任首座之未來找他,就是暗示兩人以後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但她卻還是……同樣的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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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凰,我們離開這裡吧?」

 

來到了前廳,並沒有加入他們剛才談話的藍凰,正坐在那沉思。卻在半音孤絃走進之時抬眼望了他一眼,然後就聽見了這聲問句……

 

「什麼?」

「離開江湖,繼續去追求我們想追求的事物。」淡笑。

 

想追求什麼?

那個人沒有明白過他想追求的不是事物,是那個人。

但是……

 

“……像這綁髮的鬆緊,就是那人唯一可以接受的緊度,超過了他就會從這個圈圈裡逃開……你懂嗎?

 

「……好。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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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兩人啟程已經好一陣子之時,藍凰忽然停下來……與半音孤絃約好見面的地點與時間後,轉身往儒門天下飛奔而去!半路附近,就已經有儒門組織的生員在附近,看見藍凰的身影急急的追了上去……!

 

「汝想走?」

 

大廳上,只有那個老者獨自一人站在那,也許是剩下的長老們認為只派老者一人就夠了,藍凰看著眼前那帶著可恨笑意的老者。

 

「吾不會再回來了,任何人攔截都一樣!」

「吾不會攔,因為汝沒有地方可去。不久之後,汝會回來接任下一任的首座,這是汝的宿運不可抗也不能抗。」老者搖搖頭。「汝可以試試看,不過,汝始終會發現汝什麼地方都去不了。終究還是會回到這的……」

「吾不信。」

 

老者笑了幾聲,揮揮手示意剛才的話都傳下去。這下確定了這趟路程某方面的平安,至少在短期內儒門組織都不會有任何的動作……在兩人完全的藏匿起之前。頭也不回的離去,而老者卻依然不改那令人不解的笑容。

 

「藍凰,汝真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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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手忽然從黑暗中伸出,兩手心所捧起的是一團團感情的晶體,在它們落水前,一種展開羽翼感覺清楚的傳遞在腦子裡。那一球球的晶體被自己一個又一個吞入喉中,連帶著吞下了原主那豐沛的記憶與情意……

 

遨翔在藍天中的異色鳳凰,啄下自己的神羽,一陣精光傾瀉而出!

霎那間,藍華散盡……已入輪迴。

 

睜開眼,夢裡那隻藍色的鳳凰就如同自己一般,得到了多餘的東西,卻不屬於那人的愛情世界的定義之中,雖然最後還是選擇了追隨,但卻是有如飛蛾撲火般的開始、過程……結局。

 

不!

還沒到結局!

 

睜開眼,坐起身來的藍凰低喃著。「不會是結局的。」不會的……

 

窗布阻擋著陽光的入侵。沒讓好眠的人知曉外頭已是响午了,藍凰伸手撩開窗布看著外頭院子裡的寂靜,會如此反常的作息,只因此地也非是什麼正當的場所。無論何處都漆上艷紅的顏色,搭上妖似的粉紅紗幕……在在都宣告著此地乃是煙花柳巷,若不非常人也不會來此。

 

起身換了身較為尋常的衣物,梳理梳理之時……外邊響起了熟悉的琴音,也合該是那人醒來的時間了。在這裡住下也是因那人的多此一舉,但也因此省去了很多的麻煩。

推開門……琴聲乍停。

 

「早安,藍凰。」

「早。」

 

沒有再繼續對話的兩個人,半音孤絃轉過身繼續彈琴,而藍凰則是靜靜的看著半音孤絃彈琴的背影,只見那悠揚的琴音再度響起,就像是放棄了執著的尋找般,這幾日皆沒有聽見那令人難以忍受的獨特琴音。

時間跟空間好像都凝結在這時間裡,安祥、寧靜……這是半音孤絃想要的東西,他需要的是一個不會被過度期待跟束縛的世界。

但是,卻不是藍凰想要的。

 

所有的一切皆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因為如同那不緊不鬆的髮髻一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長久以來的習性,而那樣的習性……就如同那最後被拉下的散髮的意義,迎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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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樓裡的姑娘們一個一個的起來了。

前一天的疲累還逗留在眼底,但一個個已經上戲了般開始若有似無的展現出各自的絕代風華。在其他的姑娘們已經開始準備行頭的時候,頭牌的姑娘們仍是半夢半醒的模樣,撩起透明的水袖,提著清涼的醒味酒緩慢的走近樓裡的兩個客人……

 

「臻雲姑娘,您醒了。」

「道長、先生,住的、哈啊……還算合適吧?」嬌媚打了個呵欠,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多謝姑娘給在下和在下的朋友一個旅途上的歇腳之所。」

「嗯……」顯得有些起床氣的臻雲將披散的髮絲撩回耳後。「那,我要去準備今日的事情了,該睡的時候就將就一些睡吧。」

 

搖晃著柔軟身形緩步的走回前院的樓裡,就好像這兩個人她從未認識般的應付應付。半音孤絃兩人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繼續兩人各自未盡之事……

 

臻雲。擲金樓第一花魁,琴棋書畫歌舞無一不精。

也是半音孤絃出門後第一個仗義相助的對象。是個一生命途坎坷的奇異女子,幼時被數位江湖術士斷命終生為煙花,於是在某天夜裡被家人賣進擲金樓,從此開始她的悲慘也奇異的一生。不是沒有人想為她贖身,但她不願被贖,不久後接管了整個擲金樓。

而那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天光稀微,樓裡的姑娘送走了夜裡的恩客後,皆一個個拖起疲憊的身子回後院歇息。只剩下臻雲一人散著髮躺在榻邊,將昨夜賞了最多錢進閣的男人不留情份的送了出去……眼微闔,卻是無眠。此時,悠悠的琴音響起,帶著安撫人心的調子。

 

「……」沉沉睡下的前一刻,卻又清醒。

 

隨意的拿了見絲袍被在身上,透著為冷的露氣步伐搖曳的往琴音響之處走去。慢慢接近那琴音的主人,她的腦袋浮現了無數個愛上她要為她贖身的買醉男子,卻也想到曾經夜裡愛上他們,卻在第二天沒了情意的自己。

 

「……」感覺到來人並不想打擾自己彈琴的興子,於是便沒有轉頭也沒有停下撥弦的指。

 

 

「為何沒再彈那首奇異的曲?」曲畢之時,冷不防的問了句。

「啊?」

「第一天來此時你那反覆一夜撥彈的曲子。」臻雲淡漠的眼中沒有任何的起伏,清淡的語調也幾乎沒有任何情感。

「那首還未完成……」知曉意欲所指之後,半音孤絃帶著一瞬間的微愣回了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曲子永遠是這樣缺了調。」臻雲眼中有著一種交織而成的情緒一閃而過,卻不是對著半音孤絃而是他那首曲子。「若能永遠如此該有多好,缺了便是缺了,就讓它完美的殘缺下去吧。就像這擲金樓……一般。」

 

可不可以不要執著?

半音孤絃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只是不斷的在自己的生命裡尋找那稍縱即逝的瞬間,離開了家、離開了道門、離開了自己習慣的的地方,為了這首曲子的完美不斷不斷的尋找著。

也許他的人生也會改變。

但是……

 

「我不能。」

 

半音孤絃執拗的眼對上臻雲的冷眼,目不轉睛的直視著彼此加上身旁是柳樹映碧湖,微風吹過時那瞬間的畫面,若是旁人有幸瞧上一眼都會有一雙璧人的錯覺……

更別提,如果那個旁人是藍凰了。

 

「……」

「……」

 

聽不見他們兩人說的話。

只看的到一對男女瞬也不瞬的直視著對方,那個畫面完完全全的衝擊到藍凰的心。一種疼痛腳上了他的臟器,那整個扭在一起的錯覺,讓急急迴身的藍凰嘔出了一口紅,手撐在一旁的樹身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那天夜裡,那首曲子再次響起……

 

「……」因那琴聲。臻雲停下了敬酒的動作,往窗外望去了一眼,高樓上根本看不到那人,但她的嘴角卻微微的上揚了幾分。

「臻雲,你怎麼了?」

「我在聽琴。」回眸一笑,這個時間的任何時刻她都在上戲,一場場魅惑人心的戲碼。

「好特別的琴聲啊……」

「是啊。」

 

孤寂之琴、孤寂之音卻是份外的觸動人心,同是無愛之人卻有著不同的過去、不同的未來。臻雲混著魅笑將酒杯遞了出去,就像是場遊戲般一步步的攻陷著坐在身邊的男人們。

 

「敬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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