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續局─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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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裡?”
“這該是吾問汝吧?”
……已經是盡頭了嗎?
思緒像是走馬看燈般,過去的影像一幕幕的重現在眼前……
就像是宣告自己的死期即將來到,灰白的髮絲一根根的急速泛白、面容也跟著失去年齡的快速老化著。
三年前的決戰時所受之傷,耗盡了自身最後的修為。
是的,三年……已經太長了。
「師父……」劍子仙跡看著露出笑容的半音孤絃,自己卻笑不出來。
「劍子我徒……我終於等到這天了……」練武的身體使他仍能說著最後的話,雖然……是有氣無力的。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我知道。」劍子仙跡伸手握住床上落下的那顫抖的手。
……整間房間,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他的眼力已然消退,再也看不清楚……但是,還是能感覺到身旁那無聲的哭泣。
他所養育的、孩子啊……
「你的古塵……開、開封了嗎……啊?」連聲音都漸漸的衰老。
「還沒有……嗚,徒兒還在等師尊的指示……」吞下哭泣的聲音,淚卻不停的在流。
將背上的古塵取下,只見半音孤絃用他顫抖的手輕撫上劍鞘,道:「……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何問、江湖頂峰……」光潔清亮的劍身在瞬間出了鞘,一陣光線閃過劍子仙跡的眼……無法在這時避開這個刺痛人眼的劍光。
「三尺秋水、塵不染……」指尖滲出了紅色的鮮血,劃過了光亮的劍身。
「天下……無……」雙
「師父!?」
古塵一滑,在度落入了劍鞘之中……輕巧卻厚實的金屬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聲響。
此生獨愛琴與筝
半音不成調
孤弦難成曲
此生此曲總缺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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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缺殘…嗎?」
儒門天下之藏經閣中,身穿如海艷般的儒門龍首失神的坐在地上。
“吾從未出過儒門天下的大門,對外頭的事物……吾…會怕。”
“…別怕…我陪你…是真的,來!”伸出手。
……無意識的伸出手。
回應的卻是空無一物,是冷冷的空氣,裡頭飄著終其一生他怎也逃不出去的書卷香。
無論他如何逃避、如何叛逆……終究無法不回到這裡。
「龍宿……」疏樓藍凰喃喃的低語,忽而向門邊大喊。「傳吾之令,召龍宿進藏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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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庭院佈置極度華美奢侈,內裡卻以竹子砌成。
原應充滿著竹的悠然之氣,卻被裊裊飄升的薰香掩蓋了那清淡怡情的竹香。
抬頭看,天花板、牆上、地上、桌上……所有有空間之處,全都擺滿了裝裱後的棋局。
有大、有小……所有棋局都已走完。
唯獨……
在房內唯一的一把椅子面對的牆上,光潔皎白的牆上……房內最大的棋盤掛在上頭,而它也是唯一沒有走完的棋局。
特殊。
如此特別的存在;總是吸引住這房間主人的所有目光。
黑子輕靈高逸,就像是蜻蜓點水,飄忽難測。每一步下子後的卻又是不動之山──難以驅離。
白子氣勢如凌,就如同地氣游走,四處流竄。每一步下子後的卻又是井然有序──難以拔除。
「呼……」輕吐白煙。
看著牆上的棋局,他的唇邊勾勒起一抹意若有思的微笑。
白子在序盤後半的強勢追擊,卻還是贏不了在最開始就立下穩穩棋路,走法卻又特異輕靈的黑子……龍氣、清風的前半勝負的結果是──半目之差。
「好一個……劍子仙跡。」放下煙管,輕搖手中華美不減的紫扇。
門外一陣陣腳步聲自此時傳進了疏樓龍宿的耳裡,眸中緩緩流轉的是一種輕視且厭煩的寒光,不動聲色的繼續觀棋。
「疏樓龍宿,首座請汝來往一趟藏經閣。」一身樸素的布衣裝扮,他們不是一般的儒生,而是職司藏經閣的資深儒生。
不管是武功或是人品……都有著不可侵犯的權威。
「是……」
就如同過去幾年來的相同狀況,無人的處所。疏樓藍凰跪在地上頭放疏樓龍宿的腿上……就像一個小孩般,尋求著一個能容納自己的地方。
不哭、不鬧……這是他唯一和孩子不同的地方。
「龍宿,吾命汝接下儒門之首座的位子。」
「首座……汝真認為龍宿真的合適嗎?」溫文有禮的口吻,臉上卻毫不避諱的佈滿笑容,蔑視這個在他腿上示弱的儒門首座。
「……吾無所謂,接下後。汝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毀了這裡吾也不在意。」疏樓藍凰驀地站了起來,向旁邊平舉著手……砰通一聲,象徵儒家傳人最高首座的令牌墜地。「拿起令牌,宣佈吾為罪人,處以立即驅趕。」
「恕吾……拒絕。」金眸冷光流淌。
「疏樓龍宿!!」臉上的艷妝褪去,清秀典雅的臉孔激動的扭曲著。
疏樓龍宿嘴邊勾勒起抹艷麗的微笑,淡紫色的薄唇輕啟輕闔。「一開始就已輸了的人,沒資格和吾談條件。」
「汝……」氣的顫抖著。
絲毫沒把這個養育了自己將近十年的“師尊”放在眼裡,疏樓龍宿帶笑的眼中只呈滿著冷酷的不屑、輕視、蔑視……對於他如此弱勢的不能諒解。
遠處的敲鐘聲,告知了已近黃昏時分。
「首座大人請恕罪,龍宿先行告辭。請了!」看都不看那落在地上的令牌,疏樓龍宿沒理疏樓藍凰的回答,就邁開步伐亟欲離開。踏過門檻的他驀地頓了一下。「這世上,流放罪人的方式其多。何需要小小的龍宿……」
精神頹喪的疏樓藍凰,一身藍袍被徐徐清風吹出淡淡的褶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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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
大廳燈亮起,白色的擺飾帶著濃濃的傷愁。偏廳內,劍子仙跡跪在地上守著明日將要火葬放置在大廳的棺木。此時,細微的聲響在放置棺木的房間響起!
「師父……!」劍子仙跡連忙踏出偏廳的門,往放置棺木的房間而去。
碰!!
棺木被強勁的掌力拍裂,裡頭死去的白髮老人毫無生息、靜靜的躺在那棺木中。
白晰修長的手指但著淡淡的抖顫,撫上老人的面頰……
啊……唇微啟。
激動的情緒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早就知道他已死,雖然早就明白他的死因跟自己有關。但是……當看見那人已死蒼白的面容在自己眼前那份悲慟,還是分寸不減。
「儒門首座。」劍子仙跡絲毫不覺有怒,清淡般的聲音出現在門旁。
知道以他的功力,不可能不知曉他已站在門邊,卻還是紋風不動、一絲絲轉頭離開的打算都沒有的打碎師尊的棺木,劍子仙跡發出聲響告知那一身靛藍的人。
那一聲巨大的聲響,吵醒了整座道觀禮的所有人。四處傳來集中的腳步聲響不絕於耳,卻隱隱知道還有段距離。
「吾要帶走他。」疏樓藍凰喃喃的說道。
「不可能。」劍子仙跡輕嘆。
話才說完,道觀中所有的道士和從各個道觀前來參加葬禮的各觀觀主通通聚集在房外。劍子仙跡手一抬意示門外眾人暫等……
「汝以為這裡何人能擋吾?」眸中精光一閃,略寒的殺氣讓門外眾人不經退了一步。
「無人。」劍子仙跡站在門邊一步未動,冷靜的道出結果。
「即使如此……也要阻擋?」
「即使如此也要阻擋。」
氣氛瞬間凝結,疏樓藍凰一手抱起半音孤絃的屍身,另一手……手指輕轉,那柄奇特的劍立刻出現在他的手中。
反觀劍子仙跡古塵未開,手中拂塵卻閃耀著金色炫目的色彩。
門外眾人,有不少是位階頗高的資深道人,但他們縱有不甘,卻非常清楚與疏樓藍凰之間的功力差距,即使全部一起上……似是也討不到任何便宜。
忍氣、觀戰。
眼一瞇,兩道身影像是消失在兩道光中!鎗鋃的一聲,一藍一白的回到原位。
消失、又出現、消失、又出現!
都伴隨著好幾招過去,也許是因為劍子仙跡是半音孤絃唯一的弟子,也許是因為疏樓藍凰手中抱著一個人阻礙了他原本極快的身法,讓劍子能拿著拂塵與他不相上下的對招……
但拂塵……不對!
「……!」腦中迴旋著三年前的決戰,疏樓藍凰所有的冷靜像是被拔除般,眼中有著一絲狂亂的神態。「半音孤絃是在何時將元功傳與汝?!」
看著眼前的人,劍子仙跡回答不出。
「還真是看不起吾。」
好無力、好難堪、好悲哀……抱緊在自己懷中已無氣息之人,他瘋狂的大喊:「汝為何這樣對吾!即使汝不願接受吾的愛意,也不必做到如此絕啊啊……」
「師父……他也許,是想為你這個曾是他唯一的知己做一點事吧。」劍子仙跡揣測起自己師尊的心思。
而這句話,也讓疏樓藍凰的耳邊響起那熟悉的聲音……
“我非是因為你非是女子而不愛你,即使你是女子……我也不會愛你。”
“身為你的朋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認清我們之間沒有那一絲絲的可能!”
「閉嘴!?」劍一揮,劇烈的藍光急射而出……而他則抱著屍身向上衝破屋頂而逃去。
「眾人快快避開!!」邊呼喊門外眾人閃避,劍子仙跡急忙也往上追去。
只一眨眼,兩人的身影已在數十哩外。
「追!」才這麼說……
門外已被急忙趕來捉拿疏樓藍凰的儒生包圍。兩方大戰即將一觸擊發之時……
「先追上劍子仙跡搶回師尊遺體才是首要要務啊!」不知是誰這麼說道。
「先抓回儒門叛徒吧!」
於是從未和解兩方人馬在此時,停下一觸即發的戰意……追向那已然消失蹤影的兩人。
……他要去哪裡?他該去何處?
他的腳和他的思緒已經沒辦法連貫,他只知道……當他注意到時,他正坐在懸崖邊手中抱著他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出來吧,吾知汝一直都在。」
樹中黑影一陣晃動,一身紫光閃啊閃的疏樓龍宿出現……那時間點,就跟才剛到場的劍子仙跡差了幾秒的時間。
「你……」劍子仙跡帶著略略的驚訝。
「劍子仙跡……吾等好久不見。」疏樓龍宿的眼中笑意未減。
鳳凰折翼‧墜凡間
苦修聖賢‧反落俗
厭煩世間雜音‧只愛半音,唯戀孤弦
花無常,月總缺
此生此誓……無更卻
他的笑。
在月下是如此絕艷,好似那總是美麗的煙花,但煙花之美是因為它的稍縱即逝……只見疏樓藍凰低下頭,輕吻那他一生總是想妄的無情薄脣。
疏樓龍宿紫扇輕掩正巧遮住帶笑的臉龐,使人猜不出他扇下笑容的意味。
而劍子仙跡則是因這舉動輕皺眉心,他只是滿滿的不解……
而此時,儒道兩方人馬才姍姍來到……他們的眼中,只看見一幕驚世駭俗的畫面!
「叛徒疏樓藍凰,還不速速與吾等回返儒門天下接受制裁。疏樓藍凰、疏樓藍凰!!」
無論他們如何叫喚,他就是像是失去神志般……直直盯著懷中之人。
「很後悔吧?若汝當時不多事……就不會發生之後到今日的糾纏。你說的對……是該解脫了…對不起…吾花了太多時間思考了……」喃喃自語著,他的神智一回清醒一回失神。「……我們走吧。」
站起身,在眾多人戒備的眼中……他卻什麼都看不到。抱著半音孤絃……他緩緩的向幾步後的懸崖後退。
「……啊!」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
劍子仙跡備感沉重的閉了閉眼,疏樓龍宿金色美眸中卻閃耀著不知意味的光芒。
「報告!儒門手令已經在叛徒房內找到!眾人回轉儒門天下……」
「……立刻回轉。」
為首的人像是逃命般,匆匆帶著人背對著懸崖離去。
而這時,劍子仙跡盡量壓抑自己也被震攝的心神,轉過頭看看自己這邊的狀況……當他轉身之時,只見所有道教人馬一愣,全部像是骨牌傾倒般跪了下去。
「恭迎玉印!!」
……!
原本綁在額上的白布條不知何時已然掉落,露出眉心中間那如水晶般的透明玉印。
「呃……」右手一震,下意識想要遮住額上那會引起是非的印記……但舉起手後又響起已經來不及了。「各位都先回轉道觀再行議事……吧。」
最後離開的劍子仙跡回頭望向,還看著疏樓藍凰落下懸崖的疏樓龍宿……
也許是意識到那抹視線,疏樓龍宿回過頭帶著一抹笑意回望著他。
一陣抖顫。
劍子仙跡對於那視線有著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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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
是新儒門首座接掌首座之令的日子。
……白煙徐噴。
「疏樓藍凰,看在汝那天精采的最後一幕的份上。吾會去接下那張令牌……然後應汝所言,好好的〝利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