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續局─棋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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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中,唯一會有生意可作之處──莫過於驛站與驛站之間的小茶店。是說,這陣子的棧道總能看見大批大批的人馬……來來去去。
「小二。」身穿白色袈裟的佛者近前一喚。
「嘿!大師喝茶乎?」手拿起布將桌子擦一擦。
「嗯……敢問最近發生何事?為何這麼多來來去去的道儒子弟?」沉聲問道。
「咦?大師不知此事?近日前,公開亭貼出兩張告示,分別為道儒兩教高層所張佈。內容好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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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近千年之爭,有違兩教最初置身天下之本意。本是不該繼續延續錯誤,但因兩教之中近千年的許多恩怨不得不做個了斷,且因不管是武功、兵陣……都未能有一個正確的結果。所以……希望能不傷及百姓之下,以各據點為主。比試武功陣法……”
豁然之境內,劍子仙跡正忙的將黑線已褪的棋板上線。
“上線如劍法中的揮、擊、砍,三者合一。
舉筆要正,拿筆要穩,凝力於尖,揮筆要快……然後,畫下要直。“
「佛劍好友,既然來了就直接進來吧!」看著自己畫好的棋盤,感受一股突然的人氣……劍子仙跡帶著輕快的語氣用內勁,向外頭已經等了不知多久卻又不說一句話的佛劍分說喊著。
緩緩移步到劍子仙跡的所在之處,看著房內忽然多出的擺飾。最後眸光凝於劍子仙跡愉悅的臉龐上,黑亮的眼眸中一種不知名的言語在閃爍。
「走了很久吧?在外頭喝茶如何?」將上好線的棋板放進房間內,然後在帶著滿臉笑容走出。
「嗯。」一個單音,沒有多餘的話語。
看著劍子仙跡專注泡茶的神情,佛劍分說不知有種想說些什麼的衝動。
正當他啟口時,一個身影閃過屋簷射出一封書函……劍子仙跡身不動頭不轉,捻指輕彈將書函往上順著氣流停留至頭上一尺處,不急不徐的為佛劍分說倒上一杯,那上頭的書函才緩緩的往下飄落至桌上。
「就是不能用平常一點的的送信方式嗎?」劍子仙跡喃喃的說道。手將那略嫌過重的書函拿至面前,他緩緩的拆開信封。
一張籤紙簡明扼要的只寫了精簡的兩個字──坤震。
上頭的字不似主人一身華麗豪放,反倒有種典雅秀麗的清新。
另一張被折的有些厚度的紙張,仔細的翻開絹紙……!
出自同一手,同樣的典雅秀麗展現在另一種風情之上,那是一張詳細畫著苦境所有地域的山河圖。栩栩然且躍於紙上,如同那山、那河真實的呈現在眼前。
「……」不發一語的看著身上英氣勃發的劍子仙跡,那種英氣非是不好……只是沾染了太多人的俗欲,但與在劍子仙跡身上那股仙氣意外的貼合。
出世的入世人……或許說亦仙亦人更是恰當。
「碰上他,似會引動你的好勝之念?」
於是……他終於了解了他今日前來該說的話。
……!
輕輕的震了一下,劍子仙跡放下手中的書函。
「沒錯,也許……是因為我仍是年輕氣盛的凡人。而現在……遇上了這樣難得的敵手,我實在……很想試試自己的潛能能發揮到什麼地步。」不否認不逃避不想藉口,單純的說出自己的願望。劍子仙跡不希望自己在朋友的面前有所隱瞞。
但也並不是說不在乎他的想法,「好友以為如何?」
「劍子仙跡仍是劍子仙跡不曾更改,佛劍分說願相信你的作法。」給予支持,是因為長久的友誼讓他可以這樣毫無罣礙的信任。
然後,他笑了……
“劍子仙跡……仍是劍子仙跡不曾更改,佛劍分說願相信你的作法。”
劍子仙跡手心感受到自己胸口下的規律跳動。
佛劍好友,你的這句話。將會成為劍子仙跡的助力,亦會成為劍子仙跡殺狂時的制止。
深深吸氣,緩緩的吐氣著……
劍子仙跡翻開紙籤,將它放在身邊。開始一步步的回想起過去的那一局,然後……將疏樓龍宿籤紙上寫的子放上──坤之震位。
「好棋!」雖然看到這個位置時,就大略的猜出形勢,但……將棋局排起和對照山河圖之後的感觸又是另一種無法言喻的悸動。
不過,驚嘆後冷靜的思索,卻讓人不禁皺緊了眉心。
這場剛進入中盤不久的棋局,本來就因為疏樓龍宿當時的一舉翻騰,使得局勢忽然驟變。即使當時劍子仙跡已搶得先著,仍是難以招架……
看樣子,這步棋的用意非是單單為這十四年的空白畫下精采的開著,也是為了延續過去未成功之攻勢,這步棋……是意味即使能避開龍的尖牙及利爪,卻仍然不免受到些許損傷。
「……無妨。」那就這樣吧……
已經想好下一步棋怎麼走的劍子仙跡,卻沒急著將所想之棋放入盤中。反而背過棋盤,拿起桌上的墨筆輕輕點墨,然後自由瀟灑的揮發墨跡。不同於疏樓龍宿的典雅細緻、用色精製,劍子仙跡的墨畫不沾任何色彩,單單只以水與墨的濃淡為區別。
瀟灑自由中帶了點豪邁不拘,輕靈飄逸中卻又隱約的透露出堅毅執著……不需多加粉飾。
「清逸道主。」只是輕聲叫喚,青衣道人立刻候於門外。劍子仙跡將棋步和山河圖摺妥,交與來人。「勞煩您去一趟……這個地方將這封信送去。」
疏樓西風?
「……是。」多問無用。
「嗯……還有,這個。吩咐守住坤位的道眾,照著上頭的指示行動。」拿出另一張信籤
「領命。」
曾有人云:棋盤上的爭鬥,即是戰爭的縮影。
將苦境的各個據點劃分出來,將兩教人馬分成若干等份……在巨大的苦境棋盤上,他們即是棋子。而,該如何將棋盤上的演化成功的推畫在真正的現實中。
就只能,靠著執棋者的手段及謀略。
調整、調整、調整……調整人力、調整陣法、調整局勢,就是不停的調整著、計畫著。
讓那棋盤之爭,無差的演化在兵陣中。
本來就如此。
所謂的爭戰……是即使再如何的小心避免,都還是會有所傷亡的世界。
你來我往的棋、戰中,兩人皆不出彼此的房門。
破敵之計、攻敵之計、獲勝之計……在腦中徘徊,這般狀況下,連睡眠都失去了意義。
疏樓西風之內,紫扇慢搖、信手捻然檀香,房間內白煙裊裊。
要說故作悠閒……似乎也對。
疏樓龍宿心知除了那劍拔怒張的棋局,其他的事都只不過是習性所致。推開窗坐在窗檻上輕抵額,遠遠的觀望著那副巨大的棋局。
「劍子仙跡……汝到底在想什麼?」
看似對自己有利的局勢,但是,他心中浮上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為何會如此?
汝到底想在此局玩上何種玄機?
……呵。吾倒要看看,在此等狀況下,汝能怎麼使吾料不著。
「流川飄邈……送去。」
將桌上的籤紙向外丟去,流川飄邈忽然現身恭敬的接下。
寧靜的黑夜籠罩在不染塵的豁然之境上,在外的眾人等在外頭。
「此次征戰失利,你我皆知非是劍子仙跡獻策之失。而是我等未能守住……」紅衣道人嘆息著。
「若非此戰負責人未能信任劍子仙跡,將手中據點先行釋出,再以誘敵之策加以實行。此戰之果非是如此。」青衣道人輕撫著班白的髮絲。
“眾人皆不用再說,劍子仙跡已知曉……”未出房門,平穩的聲音從房內傳出。“此戰所失甚巨,該如何彌補已非我之能為,各位請回吧。”
此話畢後,裡頭再未有任何聲響。
言下之意,是斷然的拒絕或是另有打算……在裡頭之人再次出聲之刻前,都是無妄猜測。
寂靜的墨夜中,萬里星辰或層層相疊或相互輝映……!一陣清脆的珠子墜地發出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裡更是令人清晰的難以言喻。
「……劍子仙跡?裡頭發生何事?你有聽到否?」數個問句,皆未得到回答的眾人於是向前。當手接觸到門板的瞬間。
「別進來!!」劍子仙跡的聲音有著劇烈的顫抖!一陣深深的吐息後,再度出聲的他已恢復了正常。「一切皆無事,劍子既接下重責。自當陪伴眾人到最後……所有人都請先退離到豁然之境外,無我之聲皆勿靠近此房間。」
「可……」發出聲的那人被阻擋了發言。
「我等知曉。」藍袍道人示意眾人先退出境外。
當所有人退出境外後,那個被阻擋發言的人憤憤的正要開口時,藍袍道人冷冷的看著他。
「你覺得,我們還有那個資格說這些嗎?」
「我……」
「那個聲音,應該是他自己的某些問題……」
散落一地的黑白星子,傾倒的棋盤……躲在門邊的劍子仙跡雙手環抱著自己。
冷汗直流的原因,並非那所謂的意外之戰,而是一手創造這場意外之戰的自己……
沒錯!
他是刻意這麼做的,雖然沒想到當這個決定下下去的後果,會讓自己如此的難受。
更沒想到,是那個在遠處的棋盤另一方的那個人,竟然會刻意的順著自己的局,幫助自己順利的贏得所有人的想法傾倒於自己。
他在想什麼啊?!……咬牙。
咻!的一聲,下一步的籤紙從窗口射進。劍子仙跡看著那張入石幾分的籤紙,閉起雙眼、深吸了口氣,再度張開的那一刻……他站起身取下那張紙。
翻開紙一看──葵飛。
這一步是……想先觀望他下哪一子嗎?
若非震而走巽位,會容易被猜出後續的順序。
棄巽位而走庚位,反而會陷入膠著。
看著已經被自己打落一些棋子,那混亂不堪的模樣……眉心輕擰。
如夜般的黑眸中似有星星閃爍著,劍子仙跡來到棋盤前伸手一撥,俐落的、瀟灑的。
零碎、清脆的棋子落地之聲,像是響起了什麼不可以聽見的低語。
空無一物的棋盤。
……無一物、無一物!
「你希望我下這一步嗎?」指尖點向某個位置上,他問的……非是自己,而是遠處的對棋人。
那就這樣吧……
疏樓西風之內,疏樓龍宿半倚在床榻上瞇著眼等著……那即將到來的下一步棋。
「嘖嘖嘖……吾感覺到自己真像是在等情人回音的小姑娘……嗯?」緩緩含了口菸在口疏樓龍宿在輕笑著……忽然,一封信簽直直的朝他射來!
不疾不徐,只見疏樓龍宿休閒自適的將嘴裡的白煙徐徐噴出……內含勁力的將信簽定在半空中,優美起身接信。
光線照射在疏樓龍宿的身上,卻反射出比那光線還要更加炫目的光澤。
……這是?
「……」翻開信簽的瞬間,疏樓龍宿眉心輕輕的蹙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煙管。
將劍子仙跡所下的棋步放入棋盤中,金色的瞳仁中閃耀著寒光……不能說這不是一招妙棋,但是,在這般的情勢下這棋……有任何助力嗎?
不!
應該說一點也無。
反觀自己的棋子在棋盤上似華龍天降,雲騰芒發……這樣的勢如破竹反讓疏樓龍宿沉思起來,真的是結束了嗎?
但,為何他總有種異樣的感受。
是自己太高估劍子仙跡的實力了嗎?
深深的吐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竟無疲累的感覺?一種暢通無阻的感覺……如狂風掃境、亂石奔騰。
這種局勢下,應是……「無礙。」
道儒之爭漸漸的邁入終局,你來我往的局勢中……儒教的聲勢如日中天位居上風處,而道教卻有敗退之意。
沒有人……
真正明白最上者的真意……
雖然沒有人察覺到,這場棋盤上勝負的深意。
但為了榮譽、為了尊嚴、為了生命更是為了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崗位堅守。
這是場什麼樣的戰爭啊?
白袍僧人站在高處,看著萬里戰火不消。
當時的默許,是否為錯誤的縱容?闔上眼,關起那充滿憂傷慈悲的雙眼。
“睜開眼吧!也許我們無法制止,卻可以學著接受。也許我們無法消除,但可以學習包容。用相信的心情,去等待結束的結束……看著,然後用接受、包容、相信的心,去接納這世上的一切。”
師父,這世上……必非每件事都只能以接受作為結尾。
……睜開眼。
白袍僧人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轉身而行,一步步沉重而無聲,輕移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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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長的路,總有走到的一步。
當佛劍分說踏入豁然之境尋找此境之主時,看到的……便是如斯景象。
「劍子!」
倒臥在散亂的棋子之中,白色的髮絲和銀白的衣飾在黑與白的世界中,交織成一幅撩人心湖的景像──純潔、無暇卻又懸浮在出世入世的邊緣之中。